blindinglights

见光死

奈何拾遗

第三人称大纲文。

虐虐虐虐预警,一发完。


    我是奈何桥边一个小官,不是孟婆,孟婆这种有名有姓的大官怎么轮得着我?不过,我也勉强算孟婆团队的一员,主要任务是运送孟婆汤,简称挑汤工。

    我在奈何桥边挑了几千…几万年汤,最不想见的是有一个人,不对,应该是一颗棋。

    头一次见他,是天界的棋神要下凡。说起这棋神,天界可谓无神不知,棋神褚嬴乃是天生天养,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天生神位。又生得一副神仙里也算一等一的好皮囊,性子也最是知礼知趣,据说,天界仰慕他的仙子能一溜儿排到人间,队伍往返三个来回不带重样的。

    褚嬴本是完人一位,下界历练是心性不端、神格不稳的神仙才需受的苦楚,按理来说,他这品种的仙中仙神中神,本该永坐云端不染凡尘。可数千年前,却不知他生出什么心魔来,说是要寻神之一手。

    棋神的每一手不都是神之一手吗?还找什么神之一手?我曾拿这话问那颗小棋子,谁料那素来随心所欲最是不计较的棋子差点一个蹦子招呼到我身上。

    “你不懂,”棋子摆摆手,“他可是褚嬴,褚嬴!和你们这些凡人…凡神,那可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一样,不还是要下凡吗?没事找事,”我撇撇嘴。

    “怎么能一样?你知道他下凡是为了什么?”棋子嗤之以鼻,“褚嬴说,正是因为他天生为神,未受人间众苦,故而久久悟不得神之一手,他这一回,就是要遍尝红尘滋味,自然就能悟得神之一手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,”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,又封好一坛子孟婆汤,“那你呢?”这棋子从前说过,他是褚嬴因神之一手生出的一滴泪而生,本是黑子一枚,一朝得到褚嬴泪水中的神力,这才修得一副形貌,只是褚嬴满心满眼都是棋——不是小棋子这一颗棋,是棋神大人的整盘棋,因此,大概他不怎么在意,甚至不曾知晓,他日日摩挲把玩的千百枚棋子中,居然有个实打实的大活人。

    “我么…”棋子得意洋洋,“自然是相信他,祝他马到成功,不过,必要时也要助他一臂之力——”

    …明白了,又一个想走后门找我偷汤的。

    “不给,”我抢先说,谁料小棋子却又换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来,他怎么是颗棋呢?还是更像隔壁犬神座下的毛茸茸一些。

    不见我解释,那棋子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,我对此早已见怪不怪,棋神下凡以来,此人五日里有三日要在奈何桥旁逗留,想要自忘川水镜中瞧见些褚嬴在人间的事儿。

    年纪还是太轻了些啊,我摇摇头感叹,不是我拿乔,从工龄来看,不论是褚嬴还是这颗小棋子,说是我的孙子辈都是抬举他们了。神之一手,神之一手是那么好找的吗?天道玄机,轮回无穷,以一己之力妄图勘破天道还大摇大摆不以为怪,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知道藏锋了。

    且瞧着吧,我同情地看了一眼身旁神采飞扬的小棋子,又添了一瓢汤入罐。

    水光粼粼,天边彤云洒下浓浓金赤色,水镜中,凡间的褚嬴一袭白衣,身披彩霞,志得意满,稳稳敛起下摆,端端跪坐于棋桌旁,至于对面…对面…

    我捻起一张藤纸,“唰”地盖在罐口上。

    什么时候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之辈都能来下棋了?

 

    “不行,”我冷冷地摇了摇头,意图转过身去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行!”那枚棋子却像早早预判了我的行动一般,一探身抓住了我的肩膀,“就给我一碗,就一碗。”

    “一滴也不行!”我重复,心烦意乱地拨开他的手,一抬头,却正好看见棋子一副两眼落泪、形销骨立的模样。

    …心更烦了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用呢?”我勉强提起一口气,意图以理服棋,“你自己也看到了,本来,杨玄保之事后,棋神便该魂归神位,可你,可你——”我一时气急。

    “可你居然打碎自己的棋身把他封在棋盘里,你知不知道,就算他仍旧是凡人之身,毕竟神格仍在,而你一颗小小棋子,居然如此不自量力…”

    我叹了口气,人各有命,身为孟婆专业团队一员的我最不少见的就是这一种类的痴心之人,可痴到如此地步的,眼前这个可谓是头一位。

    “你封他在棋盘,想着仍有机缘,可事实如何呢?如今,就算你亲自下凡去他身边,天道如此,能有何用?因着你们一意孤行,桑木清、白子虬、灵机散人…他们每死一个,你以为用的是谁的命数?”我恨铁不成钢,“用的是你的命数!”

    “我的命数本来就是褚嬴给的!”小棋子斩钉截铁,梗着脖子和我犟。

    “算了,”我摆摆手,婆渡有缘人,不和这种脑子没长好的傻子计较。谁料那缺心眼可能是脑子不好全补到力气上了,看着瘦骨伶仃,却箍得我一动不能动。

    “婆婆,”小棋子表情诚恳,“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,但是,这件事是我一定要做的。”

    我原先一直将这傻子看作个小孩子,现下定睛一看他的神情动作,却发现小棋子不知不觉中竟像成了个大人一般…不过,为情自苦,本来也只是大人才会做的蠢事。

    “没有褚嬴,就没有我,褚嬴的愿望,就是我的愿望。自我有记忆起,便见他终日凝眉不得展颜,”小棋子微微低头,却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来。我恍然大悟,他竟笑了,果然,小棋子继续说道:

    “他日日下棋,为着神之一手,从无半刻松懈,这些都…只有我看到了,所以,只有我能帮他完成愿望。”小棋子郑重地说,却似又有些腼腆似的,“这也是我的愿望,婆婆,我只是在这里叨扰你数百年,所闻所见,便觉人间红尘颇多滋味,难道你数万年来便从未心动心摇吗?”

    …什么叫“只是数百年”,什么叫“从未心动心摇”?这小棋子当我是呆子?我一时气急,直想拂袖而去,可抬眼一对上他低低的上目线——

    “纵然魂飞魄散、灰飞烟灭?”

    “纵然魂飞魄散、灰飞烟灭。”

 

    “别看我,”我趴在床上,有气无力地哼出几个字,不想理会身旁这几个没安好心的同事。

    “就看看而已啦,”同事甲故作姿态,一双眼睛快瞪到我眼珠子上:“幸好变回来了,倒没什么变化嘛,你在凡间那副样子…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嘛,”同事乙接口道:“我们都看见了,你被那小棋子迷了心智,居然私自给他汤!”

    “放他下凡!”

    “看他胡闹!”

    “给他当妈!”

    …我就说同事都是杀千刀的冤孽。

    “他怎么样了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挺好的啊,算你有几分本事,捏的那个假人有你的一缕魂儿,你感觉不到?足以乱真,”同事甲状做安慰,拍拍我的肩。

    “胡闹!我说的是他!他…嘶…”我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,“我说时光!”没法子,神仙要下凡必得饮孟婆汤,又另需一道魂印,汤中有毒,必得魂印方解,无印便是私自下凡,必受汤毒煎熬之苦,这么说吧,人间那“痛彻心扉”四个字约莫是专为此毒而造,更不必提轮回台罡风撕扯,真要了婆婆的大半条命了。

    “时光?他么…”同事甲嘻嘻应声。

    “身体康健!”

    “神思不属!”

    “这几十年内自然无恙,听说你可给他寻了个好命格呢。不过,几十年后就不好说了…”

    “…快滚吧你们,”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,再不想看这么几个丧门星。几十年后会如何,出谋划策的我再清楚不过了——

    千年来承担数人命格,一神神格,没有毙命当场亏得婆婆我数万年来勤修不辍,多少有点法力做家底,还能帮他担着些,然而事到如今…

    “婆婆!”

    没等我脑子绕过弯来,只听有一个声音老远便叫了一声,转眼之间旋风一般刮进我的房内,只把我整个人扒拉起来。

    一个白色影子站在我面前,说是影子,实在是因为此人清减太过,一张脸色白得直追当年为情所困的小棋子,然而看惯了人间十多年婴儿肥脸颊版时光,乍见这么个鬼影,差点把我一眼送进轮回台。

    “你谁啊你…褚嬴?”

    “正是,”褚嬴忙忙把我扶正,“听说是您把时光送下去的?”

    “不是,你不是应该在南梁吗?怎么会回来了?”我本不清醒的脑子更是一团乱麻,再凝神一看,这位素日里最重仪容的棋神大人混似换了个人,形容枯槁不说,白衣染得一丛丛鲜血,红的红黑的黑,牵牵连连铺出一片,众所周知,人死的时候什么样,到了另一头便什么样——

    “不用说了,”我一嗓子给自己噎了回来,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了。

    “要说的,”褚嬴却连声抢白,“其他事我已经听外面的…”

    “甲乙丙丁。”

    “对,听她们说了,现在有没有办法…”他恳求地看向我,恍然间,我竟觉得这眼神熟悉得惊人。

    是小棋子当年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没有办法,”我平静下来,垂下眼来,不忍再看这从前不染凡尘永坐云端之人的神情,“各人…各神有各神的缘法,他和你有缘,我同他有缘,他成全你,我成全他,我们求仁得仁,俱是大幸。”

    还有半句我没有说出口,只是实在不太能说出口。缘从远方来,今日之果是前日之因,可若要如今的棋神大人来选,他会怎么选?

    神之一手,还是一枚最普通不过的棋子?

    那甚至不是他偏爱的白子。

    “况且,”我软和下口气来,“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挑汤工罢了,又能做何呢?小棋子…时光还有数十年时光,他还等着在棋里同你相见,纵然现在的他忘了一切,可若要从前的他来选,知道这前因后果,他会高兴的,他只是想完成你的愿望罢了。”

    我一口气说得口干舌燥,直觉为这一对天打雷劈的鸳鸯操碎了心。

    “…我知道了,”褚嬴点点头。他看上去真被我这一番话打动了一般,神色竟在短短数秒里镇定下来,只是还低着头,不知在思索些什么。可我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不是滋味来,满脑子都是小棋子当年斩钉截铁死皮赖脸撒泼的模样,虽然我知道,便是他在当场,看见他的棋神释然得道,也只有呲大牙傻乐的份。

    “如果他只想完成我的愿望,”褚嬴却突然抬起头来,打断了我的思绪,“我现在的愿望就是和他一起下棋,他也能完成吗?”

    …我就说这一个两个统统有病!

    “您还是现在光速回南梁看看自个儿烂没烂比较快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说真的,”褚嬴还在认真地说,“不是一定要坐到他对面…附一道魂,或者什么东西,只要能和他一同下棋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我们的心愿。”

 

    “时光,还练呢?”许厚远远就瞧见训练室还亮着灯,推门而入,果然是时光这小子。看他支肘低头一副沉静气度,一手托腮,一手捻子,那枚珠圆玉润的棋子在他手中盘桓,白白灯光泼天而下,竟照得这白子如同美玉一般。众所周知,时光九段自多年前便多了执扇和捻子两个习惯,问及原因——

    “这大师啊,通常都有把扇子,提气!知道不?我这把更为特殊——”时光掩唇,左右一看,神神秘秘地开口:“这是棋神的扇子!”

    至于捻子,还是一枚普普通通瞧不出什么特异之处的云子…

    “踏实,”他就只肯说这么两个字了。

    另一边,许厚一番动作下,时光竟仍杳然不闻,垂首沉思。

    “行了,”许厚伸出手来,想要摸走那枚棋子,“明天比赛不用太紧张,你的实力有目共睹,今晚早点休息,队医那儿开的右佐匹克隆还有吧?”

    许厚动作幅度并不大,谁料时光却如突然被人踩了尾巴的狗,“蹭”地站了起来,劈手夺过那枚棋子:“谁?”

    “…师兄啊”

    “没事儿,”他安抚地看向许厚,一手还摩挲着那枚棋子,至于那把红边洒金川扇,正搁在棋案边。

    “不紧张,有它们陪着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踏实,”时光笑了笑。


FIN.

*右佐匹克隆:催眠镇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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